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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MPLE

破 曉
      影存 王佐

  

  你看著你的王子笑得淡雅輕柔,有那麼一個瞬間,或者有好幾個瞬間,你完整地相信了他,相信自己這樣就能夠被說服。而後你方想起一件了不得的大事,煞透了風景——噢你差點就要忘記你的王子從來不喜歡看花。連玫瑰莖上銳利的尖刺也不曾看在眼裡,儘管你沒有天真得和王子討論過這個話題,不知怎地你卻能篤信你的王會如此說:為了防衛而展現的攻擊性也不過是虛張聲勢。

  軟弱。

  張牙舞爪的軟弱。

  王不給予一聲輕蔑的嗤笑或一眼睥睨。

 

  得他喜愛垂憐的只有,並只是——

 

✕✕✕

 

  戰鼓喧囂。

  戰線持續有多長時間,古魯瓦爾多的眼神裡就有多少炙熱的渴盼。任憑情勢偶爾也陷入死胡同般的險峻,這位親上火線的隆茲布魯王室卻也從不在下屬面前倒下。他的高傲具體且孤單,矗立得聳然,於是眾人的目光無法追上,一路陪伴他高聳入雲的是他對死亡的喜樂,那麼純粹無暇如同這位王室成員的象徵顏色其實是素淨的白色。

  人們不那麼天真好騙,他們的心都存有狡詐與混沌,那使他們的眼界開闊然而迷濛,分辨不出事物真假,亦沒有心去抉擇所信為何。征戰的血通常染有戰場的塵土,於是謠言隨著沙塵飛起揚起,起先膽小如耳語,最後盛大如史詩——他們都是這麼說的。自信滿滿地毫不懷疑自己的雙耳。

 

  黑太子呦!

  黑色的血液、黑色的血脈、黑色的瘋狂,傳聞中還有黑色的命運——

 

  對於此事,威廉從不加以言詞,反而加倍沈默。

  悲哀麼?莊嚴麼?景仰麼?究竟是黑太子身上的什麼吸引了自己的絕對忠誠,有關於這件事,威廉.庫魯托早已捫心自問無數次,不為其它,就為那個絕對稱不上壯碩,亦不擁有堅實後盾的王者背影。不知有過多少形容詞如流星般在他心中劃過、閃爍而後隕落,他只知道相信眼前所見。這個人,作為他們直屬的頂頭長官衝鋒多次,威廉能保證自己看得比誰都要清楚。

  是啊。古魯瓦爾多.隆茲布魯哪裡不是人們口中所說的黑太子。

  只不過和皇室血脈與他的冷靜瘋狂都毫無關聯,真正讓威廉聯想到這個稱呼的是他的王背對陽光之時,面前那長長一道的漆黑影子。

 

  古魯瓦爾多如何看待他的這個大隊長?他還無從知曉。

  但那才是他親眼所見的真實,以及他的心。

 

  那一刻他抱緊了懷中殘破的人,使命感倉皇洶湧得沖散了所有考量和情感,與其說意識到王儲生命正逐漸消逝,不如說是溫度的驟降更為寫實,貼緊了肌膚的冰冷僵硬。

  為了心理上的疼痛不適,威廉.庫魯托咬緊了牙關,但沒怪罪什麼,在他想來竟也不能降罪。在身為隆茲布魯人民之前,他認定自己首先卻是古魯瓦爾多麾下的大隊長,身份即與命運緊密相連,若是王子認定這場戰事該要進行,那麼他便不能怪罪落在王子身上的劍,唯有鞭笞自身幾乎不存在的疏忽。

  但那全部都是之後的事了,威廉想著便把古魯瓦爾多給揹上了,義無反顧要和冰冷的時間抗衡。殿下不是該在這裡、以這種方式死去的人。

 

  天再一次的亮,卻是因為你把所有黑暗都扛在了肩上。

蒼 白 卻 溫 暖 的
你 的 掌 心
      KEI 佐王

  隆茲布魯王國的城堡依舊屹立著。聳入雲端的高塔,長年瀰漫的雲霧及盤旋的飛鷹讓此地更添詭譎氣氛。它注視著過去與現在,國家的興起與沒落,一國王子的誕生與死亡。

 

  一對主從的相知相遇。

 

 

  睽違多年再度踏上此地,他感到些許不自在。來自於環境的變化,事物的變遷。他走向曾經熟悉的廣場,泉水已乾涸,嬉鬧玩耍的孩童及市場叫賣的青年們已不復見,徒留行將就木之人。「唉,戰爭啊……」他們茫然無措,握著菸的手瑟瑟發抖。

曾經是那樣的繁榮,但已成過往雲煙,他惋惜地嘆道。

 

  前進北方,從前因幽禁殿下而鮮少人煙的城堡周圍,因吃人死屍與嚴寒天氣變得更加荒蕪。如今別說是居民,連旅人也不願踏近半步,只剩稀疏陽光與不知名鳥獸的鳴叫聲徒增蕭索。

 

  他又回來了,為了曾經宣示的效忠。戰後他奔走各地,尋找生死未卜的殿下,不只一次的打探,但聽到的總是那千篇一律──在血洗宮廷後,黑太子就消失了。只留下人群的猜測與各種傳說應運而生。他們說黑太子果然是帶來不祥的象徵,當初應該將他永遠禁錮在城堡中,有人說他殺人不眨眼,戰場上揮刀如死神,比敵軍還可怕,更有人說,他除了殺人還吃人,證據就是戰後運回國的屍體不少都有啃食的痕跡。

他轉身離開紛擾的人群──現實遠比傳言殘酷多了。

 

 

  遠方的號角聲響起,睜開眼他才發現原來戰爭已經結束。死屍遍地,肉塊的燒焦味混合著血及與屍臭催得他不住作嘔,但胃早已因飢餓多時再也吐不出東西,只剩膽汁的苦澀盈滿口腔。大火蔓燒遍野,死者行軍肆虐之地無人生還,即使是參與過多年征戰的老兵在面對這些駭人的屍骸時也不忍直視,這景象稱之人間煉獄也不為過。

 

  即便是失去記憶的那段日子,夢靨也依然糾纏困擾著他,日日夜夜,如影隨形。那些輪轉的夜晚並不比戰場上的廝殺來得快活,總讓他感嘆著生命的無常並厭惡著苟活的自己。

 

  「我們是由博士製造出來的,活著就是為了博士,你又是為何而活呢?」當同樣擁有不死力量的少女問向他時,他為之語塞。

雪 的 孩 子
      Chu 王國主從

 

  在黎明即起時,和黑夜交融的一刻,古魯瓦爾多會離開聖女之舘前往森林,晨霧與陰影都無法沾汙那座湖泊的晶亮,他就像個年輕透明的孩子,每當他想要吻時,他就會走到湖邊,喝一口水,日復一日。

 

  黑暗之物將生,森林竊竊私語,古魯瓦爾多的氣息從冷風中揮霍出生命,拂不去記憶的空缺,當聖女擎著復仇的火焰為人世帶來判決,以銀鈴的聲音復活,將他自地獄深處強拉起,他睜眼,在鏡中奔走,他看見投射而出的是骷髏遍地。

 

  別慌張,我的孩子。她是這麼說的,不斷用悲嘆的聲音誘喚。死亡的懷抱將是他絕無僅有的母親,聆聽她的歌詠將使他義無反顧投向浩劫,所以當心,他會時時刻刻警醒感官,他無暇的靈魂將垂永恆,不知惡之將至,忘卻過去之惡。

 

  曾經古魯瓦爾多覺得自己宛若空殼,漸漸的,他感受到來自體內的慾望之暗湧,是那麼的熟悉而快樂,自由自在不受束縛,享受生存與死亡一線之間的拼搏,來到星幽界時日已久,理所當然尋覓到失去的部分記憶,都是那麼的陌生,感覺頑鈍,不能振作。

 

  記憶的歌謠不斷入侵他的夢境,前世的一切已和他無關,然而,夢中依然可以聽見一個人悲傷的呼喚,他並不記得這聲音的主人是誰。

 

  天空飄降細雪在他的披肩上,他抬起臉,雪片自他的指尖暈開,如長年累月繁盛的罪惡,然而,都已稍縱即逝。

 

  古魯瓦爾多坐在湖邊,他想在這裡待多久就多久,除非人偶特別呼喚他,他曾經待過好幾天,沉睡在大地悲痛的血脈之上,淺淺地呼吸,等待死去。他聽見腳步聲,回頭一看,威廉‧庫魯托的身影走進他的視線,起初他對他的存在毫無印象,可當他的目光掃上他挺拔的軍服時,他就淺淺地想起來了,他是隆茲布魯王國最後派出率領前線戰場的援軍部隊──托雷伊德要塞派遣部隊大隊長,他們曾共同斫伐帝國軍,交情甚淺,而他對過去毫無一絲懷念,一方面讓他感到驚異與不悅,這個無關緊要的人他竟記得了。

 

  「殿下,請您回去吧,大小姐在呼喚您。」威廉說。

 

  古魯瓦爾多對於人偶託付威廉的傳話顯得無動於衷,他還不打算起身,晚點再回去也不遲,威廉站在他的背後,對他的冷漠顯得欲言又止,他把言語硬生生地吞回去。

 

  古魯瓦爾多明知如此,卻任由一股陰鬱的沉默氛圍瀰漫,通常負責傳話的戰士把話說完,都會先離去,可他就是沒有,就是靜謐的、極有耐心的守在他的背後。

 

  「這座湖的美就像是生命的歌詠,我卻……」威廉沒有把話說完,痛苦卻是完整的,古魯瓦爾多彷彿感受到他意圖隱藏的情緒,在內心激盪起異常的違和感,他試著想像他的情感,設身處地移入自己的心境,他的冷漠,總是讓他完全感覺不到他人的痛苦,整顆心再度變得頑鈍,下沉。這就是痛苦嗎。

 

  「你喜歡這裡就是了,對吧?」古魯瓦爾多暗想,他並不覺得它美麗,他把手指探進澄澈的湖水,冰涼刺骨,只是明證他的內心被一股潛伏的黑暗渦流侵蝕,無法控制。

 

  「我不知道,我沒有死去,只是遺忘一切來到這裡,為什麼……」威廉的表情有痛苦、疲倦、困惑,和不確定的平靜,任由細密的白雪飄落,他卻把黑色軍服大衣脫下,披在他的肩上。

 

  「沒有人會記得自己遺忘了什麼,這很理所當然。」古魯瓦爾多笑了。

 

  「下雪了,我想到雪的孩子,祂也來到這個世界呢。」威廉感慨地說,那是只有隆茲布魯人才會明白的童話,雪的孩子是隆茲布魯王國流傳的妖精之一,代表風雪來臨,象徵不祥的預兆,貧窮的人民容易染病喪命,即便如此,古魯瓦爾多仍清楚看見威廉那張疲憊的臉廓綻開笑容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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